老年大学“一座难求”的背后是老年人的“精神空巢”,他们渴望被关注和充实自我。

  在中青报·中青网记者对国家老年大学及甘肃、福建等地老年大学的采访中,有学员表达了自己的期待——老年大学应该是颗种子,撒到广袤的土地上,让它去生根发芽,去影响别人,由一棵树变成一片树再变成森林,惠及更多银发人群。

  新的历史机遇,为老年大学发展、老年教育现代化提供更好的制度和社会环境,搭建起更为完备的教育体系。

  然而,采访中,同样有办学者、受访专家表示,当下,老年教育在资源供给、渠道下沉、部门协同等方面还存在不少深层次问题。一些公立老年大学,特别是国家老年大学,在教育教学、技能培训、社会服务等水平上的优异表现,很难代表老年教育的整体水平。“距离让更多老人提高生命质量、彰显生命价值、美化生命体验、走上精神富养路,我们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老年教育供需矛盾依然突出

  西部一地级市开放大学的工作人员举例说,虽然其所在学校在老年教育领域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办学还存在不少困难。如,老年教育工作在当地得到的政策支持不够;目前除了向学员收取一定的培训费外,一系列老年教育培训,均由学校自筹资金垫资开展,经费来源尚未解决;学校的教学场地、教学资源、师资等配套设施和资源已经不能满足老年人多样化的学习需求;对标发达城市,还没有建成师资库、志愿者库、课程库等老年教育资源库。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在东部某村走访调研时,有学员坦言,村里的乐龄学堂圆了他儿时的学习梦,但遗憾的是这里没有固定师资、固定课程,老师教什么学员就学什么,学了很久,“什么都会,也什么都不会”。

  在服务乡镇老人的过程中,有社工发现,当前,很多乡镇都建起了综合养老服务中心、幸福院,硬件设施特别好。他们组织开展一些文化活动,不用为场地发愁,但却缺少一个自上而下贯通、长效发力的机制,把各方资源有效融合在一起,用活场地,持续开展文娱活动,更好满足老年人的精神需求。

  这些发现与北京师范大学中国教育与社会发展研究院教授、中国社会福利与养老服务协会副会长朱耀垠的观察一致。“优质的老年教育资源‘一座难求’和部分地方基层老年学校资源闲置的现象并存,一些地方还存在着城乡社区老年教育办学率偏低、村(社区)老年学校的入学率偏低、基层老年学校的巩固率偏低、基层老年教育的教学质量不高等现象。”朱耀垠说。

  朱耀垠介绍,认识层面也存在一些不足或偏差——有的基层干部对老年教育存在一些模糊、片面的认识,或者以为办老年教育就是投巨资,把市、县老年大学的大楼建漂亮些,而基层老年教育则无足轻重、可有可无;或者认为老年教育未列入基本养老服务清单,未列入政绩考核,因而不是什么急迫任务,可以放一放、缓一缓。

  “由于对老年教育重视程度不够,在一些地方老年教育工作难以列入党委、政府的重要议事日程,难以纳入财政预算的总盘子。”朱耀垠说,此外,还有部分家庭成员存在“教育资源用在老年人身上是浪费”的错误观念,有部分老年人存在“人老了学习无用、学不会、记不住”或“老年大学就是老干部大学”的畏难情绪、消极态度或片面认识。

  亟待形成稳固教育合力

  有办学者认为,老年教育发展途中存在的问题与当下“多龙治水”的局面有关——多头管理,却没有统一的管理和考核标准,难以形成稳固的教育治理合力。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了解到,我国老年教育在办学及管理上,涉及部门较多,各部门权力、职责不同,各自的办学理念和人、财、物配置情况也不同,致使多个办学主体在网络体系、课程资源、活动场所、师资团队等诸多资源上,形成重复建设,造成资源浪费。同时,由于多个管理部门和终身教育实践部门的权力、义务及责任划分的规章制度的缺位,致使各部门之间的权责不明晰。

  正是因为各地区、各部门、上下级之间协同性不足,让“向下延伸”缺乏动力和效率。

  在“十四五”规划中,福建省终身教育发展的一个重点任务即“向下延伸”,如社区教育方面要完善市、县、乡、村四级网络。虽然很多地区在市、区两级都确定了开展社区教育与老年教育的责任,但落实到基层,乡镇(街道)、村(居)才是社区教育实践部门,是老年教育最直接、最主要的实施主体,这就形成了责任主体与实施主体的管理错位——市、区两级负责管理和落实乡、村的终身教育执行,其执行效果纳入市区两级的年终考核范围,而作为实施主体的乡、村,却没有相应的考核或奖励,某种程度上缺乏推进终身教育的动力。

  而今,依托开放大学发展老年教育成为不少地方的重要措施之一。有办学者直言,老年教育的办学经费,大都靠学校学历教育等营收来“输血”。这些年,学校学历教育生源萎缩,生存出现压力,用于老年教育的费用,可谓“捉襟见肘”。

  与此同时,国家层面并未出台老年教育的收费标准,开放大学作为公益二类事业单位,只能更多从公益层面考虑。很多学校,每学期学费收一两百元,很难覆盖场地、办公、硬件、师资的费用。

  “如果是政府拨一点,社会筹一点,个人出一点,局面将大为改善。”某开放大学工作人员告诉记者。

  改变认知,寻找破题之法

  针对上述问题,不少热心老年教育的专家学者在努力寻找破题方案。

  朱耀垠认为,首先要广泛凝聚全社会对全面发展老年教育的共识。把老年教育纳入人口老龄化国情教育,纳入各级党校、行政学院的教学内容。同时,在全社会广泛宣传积极老龄观,倡导“终身学习”“学习是最好的养老”“支持老年人学习是孝亲敬老的必要内容”等现代观念。

  南京市社会科学院原院长、中国老年教育学术委员会主任叶南客对老年教育发展进行了深入思考。在他看来,标准化、均衡化、人本化、特色化、数字化、国际化,是老年教育现代化的发展方向。叶南客直言,我国老年教育发展滞后于教育现代化进程,滞后于老龄化日益增长的学习需求。政府单方面力量难以满足老年人庞大体量的学习需求。

  针对当下老年教育存在“多龙治水”的问题,叶南客建议,建立健全党委领导、政府统筹的老年教育管理体制,将老年教育工作纳入对各级政府相关部门绩效考评的内容中。明确我国老年教育牵头主管部门;相关部门按照职责分工共同参与、密切配合,加快老年教育顶层设计,制定《国家中长期老年教育发展规划》,推动尽快出台《老年教育促进法》,指导基层老年教育工作。

  此外,要建立老年教育投入保障机制。将老年教育纳入各级财政支出预算范围,明确落实财政专项预算、政府购买服务、项目合作等具体办法,确保稳定的财政投入。倡导、鼓励、支持行业企业、社会组织和个人等各类社会力量举办或者参与老年教育,探索放开老年教育民办非营利组织登记,采取税收优惠、政府购买服务、奖励补贴等扶持措施,形成多元化、可持续的老年教育经费筹措机制;推进老年教育公共服务项目实施政府购买服务。对于推进老年教育现代化的核心内容,如老年教育的师资培训等,实施政府购买服务。

  对日益凸显的“供需矛盾”,叶南客表示,要着力构建政府引导、社会力量共同参与的供给格局,为老年人提供多形式、多层次的教育服务。比如,积极推动高等院校、职业学校等教育机构开办老年大学或开设老年教育课程;推动各级各类学校向区域内老年人开放图书馆、设施设备等资源;鼓励现有少儿教育机构、成人教育机构有针对性地设计开发老年课程。与此同时,大力扶持民办老年教育发展。

  “还可以整合利用公共文化场所为老年教育提供服务。鼓励公共文化场所开展面向老年人的公益专场、社教活动或短期培训活动,财政可以按照公益活动给予补助,或在现有保障政策下向老年教育活动倾斜。”叶南客说。

  主动作为,让更多人看到老年教育发展空间

  多地也在主动作为,力争将老年教育真正办在老百姓“家门口”。

  四川成都、陕西西安发布社区教育促进条例;安徽省、山东省、天津市、贵州省发布老年教育条例,从立法层面将终身学习纳入推进机制。

  福建省厦门市思明区创建区、街、居三级单位联合办学模式,即以社区居委会为行政主管,区老年大学为业务指导,街道办事处为协调指导的管理和经费支持模式,较好克服了社区老年教育所遇到的种种办学难题。

  在福建省宁德市古田县,县委、县政府任命分管教育副县长挂帅县终身教育促进委员会和县社区学院,率先落实人均两元的终身教育经费,大力扶持发展开放大学、退教协、老年学校等各类老年教育机构。

  以该县黄田镇金翼村为例,开展老年教育的活动经费主要是福建省教育厅与财政厅先期提供15万元的项目资金,古田县教育局、民政局、古田开放大学和乡镇每年拨付的终身教育经费,以及国企、民间社团、乡贤等的爱心捐助;师资则包含开放大学的教师、退教协的老师学员、志愿者。

  在福建省三明市沙县区,当地教育局则依托沙县区开放大学成立沙县老年开放(互联网)大学,将城乡乐龄学堂纳入全省老年开放(互联网)大学体系,形成省市县乡村五级老年教育网络体系。

  据悉,乐龄学堂开支被政府纳入社区教育经费,老师一般找当地的名人、能人。区里还通过教育部门,下文件给各个乡镇的中小学,要求每个学校结对帮扶所在地区的2-3个学堂,一个月至少去上一节课,并联系乡镇卫生院,开设一些公益的养老课程,联系派出所,开设防诈相关课程。同时,委托机构对乐龄学堂的志愿者进行培训,动员符合开放大学大专本科招生的志愿者进行学历提升,学校减免部分费用;与当地其他职能部门合作,打造“虬城文化讲坛”,将线上课程带到乐龄学堂。

  在硬件设施上,教室是“盘活”了的社区、乡镇的空闲资源,师生自制“斜坡垫”等适老化装置,手工课的材料是攒下来的易拉罐、硬纸板。“目标是以最低最小最少的行政成本和社会成本创造最大最多的社会效益和社会价值。”

  多个办学单位同样累积经验,打样推广。

  国家老年大学以扩大老年教育供给为重点,以促进老年人的社会参与度为目的,不断开拓创新,将其教育理念渗透到全国44个省级电大,上万个教学点,渗透到基层治理的毛细血管之中。

  在甘肃省天水市,天水开放大学与天水市秦州区老年大学联合办学,成立“天水开放大学老年学院”,实行与“秦州老年大学”一套班子、两块牌子的办学模式,实现“资源共享,优势互补”。

  在甘肃省临夏回族自治州,临夏老年开放大学结合实际,通过办理税务登记证的方式,逐步理顺老年教育经费运行机制,向培训学员收取部分培训费用(主要包括材料费、授课费、班主任费等),收入纳入财政专户,实行了“收支两条线”管理,改变了原先的学校垫资、公益性的局面,基本实现“扭亏为盈”,并逐步完善学校的软硬件设施,将线上平台开发工作等提上日程。

  应对人口老龄化是一个系统工程,老年教育还需挖掘老年人的再就业特征,并提供相应的教育服务,助推银发经济发展。

  当前,各地老年大学在尝试推出不同层次的课程,比如直播卖货、网络开店、退休生涯规划等课程。国家老年大学也申请APEC资助项目“在数字经济时代培养老年人数字素养、加强再就业能力建设、提升老年人福祉”,并推出系列微证书课程。

  在国家老年大学直属学院教研中心主任张翔宇看来,老年教育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面临人、财、物不足困境,但多想想办法,总能找到撬动的支点。“解决了问题,政府也会给予更多倾斜,形成一个正向循环。”

  “来老年大学学习是一种老年教育的方式。更重要的是要针对不同的老年群体,深挖他们的学习需求,提供多样式的学习服务。让学习变成了一生中每个阶段都必然会发生的事情。”张翔宇说,“现在组建的机制还有很大的想象空间。”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王豪 来源:中国青年报

责任编辑:张毅